裴茂心中明白,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侍中误会了天子,也误会了我。”
荀攸摇摇头。“令君言重了,攸岂敢。”
“既然如此,侍中何以不言?”
荀攸转身,看看四周。“攸既对西北风土人情不熟,不能轻易出言附和或者反对。当做一番了解,然后才能向天子进言。”
他又看看裴茂,嘴角微挑。“裴君,匈奴人可不是河东人。虎口夺食之前,还是多做些准备为好。”
裴茂脸一红,没好意思再说。
河东时,天子让他召集河东大族,结果河东大族并不积极,弄得天子很狼狈。
殷鉴不远,若是再来一次,天子怕是要对他失望了。
河东人只是消极对待,不肯出钱出粮,支持天子,匈奴人却可能直接起兵攻击的。
天子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或许就是对他不放心。
“那……侍中有何提议?”裴茂忍着心中恼怒,强笑着说道。
荀攸沉默了片刻,说道:“欲得其土,先问其人。裴君不妨先问问西河的汉胡百姓,看看他们是否如裴君所言,愿为大汉编户,并愿承担大军连年与匈奴人征战的危险。河东、太原、上党自顾不暇,天子只能就地募兵,这个负担可不小。”
裴茂虽然不喜欢荀攸的态度,却觉得荀攸说得有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想把事情办成,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多谢侍中。”
荀攸还礼,看着裴茂远去,正想入帐,有虎贲赶来。
“侍中,陛下有请。”
荀攸转头一看,只见天子披着大氅,站在御帐前,正向他招手。旁边有几个虎贲侍郎,正在准备马匹。
荀攸赶了过去。“陛下这是……”
“侍中,陪朕出去走走?”
釜底抽薪
河水缓缓流淌,清澈见底。
两岸漫山枯黄,看不到一点绿色。
有牛羊散落河谷之间,在残雪中寻找草根,悠闲自得。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刘协说道:“都说海晏河清便是盛世,西北的河水很清,莫非盛世在西北?”
荀攸哑然失笑。“陛下所到之处,便是盛世,本不在乎东南还是西北。”
刘协哈哈一笑。“侍中此言,只怕言不由衷啊。”
“臣所言,乃是肺腑之言。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将来。”荀攸面带微笑,举起手指,比了个手势。“六十年之后。”
“为何是六十年之后?”
“三十年升平,三十年太平,然后盛世可至。”
刘协也笑了。“朕还以为侍中想说下一个甲子年。”
荀攸的笑容立刻变得不太自然。
刘协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侍中本是荀卿之后,对荀卿之学可有研习?”
荀攸恢复了从容,不紧不慢地说道:“汉家杂霸王道而用之,便是荀卿之学。只不过荀卿之学虽不斥霸道,终究还是以德政为归,以王道为高。”
“放眼天下,谁能行王道?”
荀攸沉吟着,一时没有作答。
“袁绍?刘表?”刘协转头看着荀攸。“还是文若?”
荀攸一愣,大惊失色。“陛下,何出此言?能行王道者,非陛下而谁?”
刘协抬起手,示意荀攸不要着急。“袁绍负四世三公之望,又得天下士大夫欢心。刘表学问渊源,雍容大度,亦能得人。文若德才兼备,忠义两全。此三人,似乎都有辅佐朝廷,成就王道的可能,只是不知道谁能真正成功。”
荀攸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刘协又道:“朕看好文若。”
荀攸微怔,下意识地问道:“陛下为何看好他?”
“他年轻,刚过而立之年,还有突破自我的机会。”
荀攸眨眨眼睛。
天子这是说我年纪大了,囿于成见,泥古不化吗?
刘协话锋一转,又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朕与侍中。”
荀攸连忙推辞。“臣何德何能,岂敢与陛下比肩。”
“若论信任,只怕是朕不能与侍中比肩。”刘协无声而笑。“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荀字嘛。”
荀攸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知道袁绍、刘表不可能入朝,所以推行王道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荀彧肩上。他对荀彧寄托了厚望,但他不能放弃兵权。司徒治民可以,太尉掌兵休想。
那么,他与荀彧之间就需要一个基本的信任,尤其是对荀彧而言。
要让荀彧相信天子有推行王道的决心,不至于倚仗武力横生事端,天子身边就需要一个能让荀彧相信的人。
天子选中的这个人就是他。
这么说,天子的计划就更明白了。
他打算驻留美稷不归,与其说是看袁绍能走到哪一步,不如说是想看荀彧能走到哪一步,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