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难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荀彧拿起一页纸,轻轻晃了晃。“你看到的只是形,看不到的是神。形易似,神难学。兄长,有些东西,不是你在河东看几天就能看得懂的。”
荀谌瞅瞅荀彧,本想嘲讽几句,可是见荀彧脸色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印坊,在廊下缓步而行。
“文若,你说,朝廷会如何处置冀州的事?”
“兄长是担心朝廷趁机进兵吧?”
“嗯。”
“那你大可不必。天子如果想用兵,去年就不会让袁绍离开彭城。既然下了诏书,将重心由征讨改为文治,就不仅会轻易改变。就算冀州不自量力,主动挑起事端,朝廷也没什么兴趣。”
荀谌有些惊讶。“天子有这般定力?”
荀彧笑笑。“天子虽年少,城府却极深。你若是有心,我建议你不必急着回去,去长安看看,正好听听太学论讲。兄长,我敢说,这次论讲的意义要比石渠阁、白虎观的会议更重要。身逢其时,错过未免太可惜了。”
“真的?”
“不瞒你说,我都在想着要不要以赴朝请的名义,去长安看一看呢。”
荀谌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荀彧。“你若是去,我便陪你走一遭。”
釜底抽薪
荀彧含笑不语。
荀谌看得真切,有些恼怒,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荀彧咳嗽一声。“兄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为什么来河东?难道只是为了看看我?你应该清楚,我决定不了朝廷的态度,也救不了袁谭。你若想完成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长安,与天子面谈。”
“你也……决定不了?”
“天子意志坚定,又有重兵在手,没人可以左右他。”
“那你还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力?”
荀彧转头,打量着荀谌。“那是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分歧只在手段不同。”
“仅此而已?”荀谌语带不屑的追问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文若,你倒是越来越谦逊了。”
荀彧嘴角轻挑,抬头看向远处。
兄弟之间,他岂能不知荀谌此刻的心情。说他谦逊是假,说他软弱是真。荀谌觉得他步步后退,不复当年意气,有失党人风范。
这也许是事实。
在河东履职几年,他的变化肉眼可见,毋须荀谌提醒。
但他不觉得这是软弱,反倒觉得这是成熟。
他也许不再意气风发,但他依然是胸怀大志的党人,甚至更加坚定,也更加心怀希望。
“兄长,不见高山,不知己卑。不见大河,不知己狭。去长安吧,见一见高山大河,你也会谦逊起来的。”
荀谌眉心微蹙,欲语又迟。
——
转眼之间,许靖三人的文章就发了七八篇,讨论的问题也越来越深入,甚至有渐渐学术化的倾向。
有些微言大义,连刘协都不怎么看得懂了。
这显然不是刘协想要的结果。
就在他考虑如何调整讨论方向的时候,梁相程昱上表,介绍了黄猗在梁国组织防汛,利用工地上的空闲时间教将士和百姓认字,并顺势推广度田的事迹。
刘协看完,正中下怀,随即让人写了一篇文章,送到印坊,要求排版发行。
题目很直白,甚至有些浅陋。
谁是民?
文章开宗明义的提出了问题:“不与民争利”中的“民”究竟指的是谁?哪些人是民,又是哪些人与民争利?
文章并不长,但是问题很犀利。
文章送到书坊后,负责审稿的许靖当时就犯了难。
这文章发不发?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书坊都是天子授意建的,天子让他们畅所欲言,你们却不让天子说话,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发了之后,会有什么影响?
这也不难猜。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只不过之前绝大多数人不懂这些,没有机会发声,而真正懂这个问题,又愿意为他们发声的人少而又少。
作为民的主体,庶民一直是沉默的大多数。就算朝廷有什么惠民的诏书,他们也看不懂,只能听由官吏和豪民解释。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关中、河东一带识字的百姓很多。不敢说人人识字,一里之中总能找出几个识文断字的。
如果家里有十岁上下的孩子,甚至自家就能解决阅读的问题。
只要这个文章写得浅白些,没那么多生僻字,用太多的典故。
而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印行的速度,邸报发行的文章不能太深奥是基本要求,否则找不到对应的字模,根本印不出来。
而这篇文章写得尤其浅白,几乎都是大白话,但凡读过一年书的人都能通读下来。一旦发行,要比许靖三人的文章更容易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