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却可以坐在事先挑好的高处,吃着冰饮,从容地观看这场盛典,甚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邺城不战自破,和她主持的印坊有着不小的关系。
印坊印行的识字课本让更多的冀州百姓有了看懂朝廷文书的机会,更让他们感受到了朝廷的仁慈,知道盘剥他们的不是要度田的天子,而是以君子自居的高门大族。度田不是为了害他们,而是要让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天子才是他们的同路人。
在这样的思潮下,冀州的百姓踊跃纳粮,一举解决了大军的后顾之忧,让长期围城变成了可能。
同时,也击溃了邺城守军的军心。
他们不再是与天子作战,而是与整个冀州作战,怎么可能有取胜的希望。
甄宓已经接到了消息,她将作为有功之臣,参与庆功宴会。
“坊主,那个……便是袁熙么?”邢颙的夫人张氏指了指越来越近的身影,轻声问道。
“应该是吧。”甄宓点点头。“对了,尊夫邢君到长安了吧,可有消息传来?”
张氏笑了。“早就到了。司徒杨公、司空周公看了他的履历,都对他非常中意,想辟他为吏,没想到他却矜持起来,说要先看看长安的吏治再说。最近在太学和同文馆之间来回跑,忙得很,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要我看,他就是荷包太鼓了,不用担心生计,想趁机偷懒。”
甄宓微微一笑。“太学共聚天下英才,最近正在论讲大道,值得一听。同文馆主持中外典籍翻译,也是个开拓眼界的好去处。邢君志在高远,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你下次送信的时候,再送些钱去吧。男人手里没钱,难免俯仰于人,说话都不硬气。”
“他吃我的,喝我的,还硬气个屁?”
“话可不能这么说。”甄宓掩唇一笑。“男人的面子还是留的,真要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你不知道,当初天子为了提倡男女平等,建立女骑,遭了多少非议。直到马督战场立功,斩杀了红日部落的大帅落置鞬落罗,非议这才少了些。”
张氏艳羡不已。“这西凉人就是猛,连一个女子都能上马杀敌。”
她想了想,又道:“怪不得天子放着山东不管,先北征并州,西定凉州。少年英雄,果然与众不同,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如今十万并凉大军在手,天下有谁能敌?”
“是啊。”甄宓附和着,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
远处传来卑湛的叹息声:“张儁乂真是数奇,身负名将之姿,却遭此屈辱,太可惜了。”
旁边有人说道:“还不是那些汝颍人害的。他们倒好,全身而退了,只剩我冀州人丢脸。”
“读书人就没几个真君子,都是满腔的仁义道德,满腹的贪财好利。”
“嘿,你怎么说话呢?”卑湛忍不过,急赤白脸地与人争吵起来。
甄宓、张氏互相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
刘协端坐在将台之上。
炙热的阳光晒在甲胄上,热得烫手。
他浑身湿透,就像泡在水中一般。汗水还在不停的流,根本没有干的时候。
但他还是拒绝打伞。
天子有青盖伞,不仅可以遮阳,还能彰显天子的气势。
但他拒绝了。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无数将士高度警惕,全副武装。他又岂能打着伞,布着扇,甚至是吃着冰饮降温?
要想和将士们同心同德,首先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往这儿一站,满营的将士就知道他是他们的天子,是他们的无上将军。
这个道理很简单,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知易行难。就算是深谙人民力量的他,此时此刻,也是在煎熬,凭着一股气,坚持坐在这里。
后世之君能做到吗?不知道,应该很难。
一匹快马缓缓而来,马背上的韩遂腰背挺直,比往日更加挺拔。
“抚军大将军,臣遂,启禀陛下,俘虏袁熙及麾下文武已至营门,请陛下检阅。”
刘协点点头,一旁的刘琮上前,挥了挥手中的旗帜。
“天子有诏,传俘虏袁熙等入营。”
一瞬间,鼓乐大起,万众欢呼,充满激昂之气。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袁熙等人一步步走进了大营。
徒步行进十余里,对普通士卒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对袁熙等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艰苦的旅程,大多数人已经筋疲力尽,连袁熙手中的那只白羊都不如。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不敢停下脚步。
雄壮的军乐,威武的将士,都是对他们心灵的震撼,将他们最后的一点倔强击得粉碎,生怕踏错一步,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袁熙咬着牙,一步步的来到了天子面前,跪在地上。
“罪臣……袁熙,拜见陛下。罪臣无知,驭下不力,对抗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