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荀谌转头一看,不禁面面相觑。
杨彪与沮授并肩而行,刚刚说话的正是杨彪。
片刻迟疑后,荀彧兄弟上前行礼,又与沮授见礼。
荀彧很从容,荀谌却有些尴尬。他与沮授的关系比较复杂,既有过合作,也有过激烈的冲突。如今沮授成了侍中,他却还是白身。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用,只是效用时间不一。”杨彪双手叉腰,喘了一会儿气,大手一挥,朗声说道:“你们想一想,如果这里和漠北一样,长年寒冷,一年倒有半年下雪,纵有地利又有何用?”
“哪有这种事?”荀谌脱口而出。
“那是你没见过。”杨彪反唇相讥。“豫州曾经像交州一样温暖潮湿,有大象遍野,大河曾经清流见底,两岸丛林密布,你见过吗?”
荀谌倒吸一口气,翻了翻眼睛,却没敢反驳。
一是不敢在杨彪面前放肆,二是的确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杨彪说的这些,都是诗书有载的事。
既然豫州曾经有象,如今无象,焉知将来会不会更冷,像漠北一样一年倒有半年被冰雪覆盖?
他听荀攸讲过漠北的地理,当时只觉得新奇,完全没想过豫州会有这一天。
荀彧打了个岔,为荀谌解围。“杨公,你的意思是说,天时跨度更长,动辄千年万年?”
杨彪点点头。“那当然也可能是几百年。”他叹了一口气。“人生天地之间,其实很脆弱。天气暖和一点,寒冷一点,对天地来说都是小事,对人来说,却是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王朝兴衰。”
他转头看着荀彧。“你知道如今美稷已无竹马了么?纵使郭伋再生,也不会有儿童骑竹马相迎了。”
不谋而合
荀彧眉头紧皱。
荀谌见状,悄声问道:“文若,杨公这是何意?为何突然有竹马之叹?”
荀彧低声说道:“美稷无竹,是天气转寒之兆。天气转寒,不仅雪灾、大寒会频繁出现,影响收成,北疆也会有更大的压力。幽燕、燕然二都护府需要更多的钱粮、兵力,才能阻止南下的蛮族,确保中原太平,免遭屠戮。”
荀谌吃了一惊。“这可是内忧外患啊。”
“的确如此。”杨彪深深地看了荀谌一眼。“当此内忧外患之际,我大汉唯有君臣一心,方能内抚百姓,外拒强敌。如果只顾着一己之利,内耗不休,只能为外敌所趁,玉石俱焚。”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沮授。“冀州人虽为审配、田丰所误,流放海外,但天子依然网开一面,使其随幽燕都护征伐,效力北疆,正是用其长处,将功赎罪。否则以其叛逆之罪,又岂是流放可免?”
荀谌心里咯噔一下。
他听出了杨彪的威胁。
杨彪嘴上说的是冀州人,但其言外之意直指袁绍。袁绍能逃脱被诛杀的命运,不是因为他最后称臣了,而是天子不希望杀伤太重。他更希望将所有人的力量集结起来,迎接即将到来的蛮胡。
冀州人被流放边疆,抵御蛮夷,将功赎罪,那最先追随袁绍的汝颍人呢?
说起来,当初以沮授为代表的冀州人可是建议迎天子都邺城的,只是被以郭图为代表的汝颍人阻止了。
如今沮授是天子身边的侍中,这些故事不可能不传到天子耳中。一旦天子觉得汝颍人不知好歹,旧事重提,就算不对汝颍人全面打击,对特定的人群区别对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汝颍人必受重创。
荀谌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意识到直接与天子对抗绝非上策。
真要被定为叛逆,其他的事就都谈不起来了。将来《党锢列传》怎么写,只能由对手说了算。
杨彪、士孙瑞都是反对党人的,蔡琰的父亲蔡邕更是死于党人王允之手,想他们对党人网开一面,为贤者讳,是想都别想。
“依杨公之见,如何才能君臣一心?”荀谌心有不甘。“天下丧乱已久,如今刚刚恢复太平,正是与民休息之时,天子新政迭出,我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望尘莫及啊。”
杨彪意味深长的一笑。“类似的话,我听钟元常说过。”
荀谌嘴角轻撇,不以为然,反倒有些得意。
他没和钟繇联络过,却与钟繇不谋而合,正说明天下人心。
杨彪微微一笑。“不肯盲从,是好的,天子也很欣赏你们的坚持。所以,天子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是不知道友若有没有一试的勇气。”
荀谌心里微紧,有些不祥的预感。“不知是什么样的机会?”
“张子布在渤海推行德政,你们可以迁入渤海,助他一臂之力,以实践证明不用度田,德政也能实现王道。钟元常将主政渤海一县,你愿与他同行吗?”
荀彧和荀谌互相看了一眼。
钟繇愿意放弃上党太守,转为渤海一县?
这是他自愿,还是天子的惩罚?
荀谌眉头紧皱。“这是天子的诏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