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来了,”曹描听见她的脚步声,却连头也不抬,“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她语气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见她指着身后草庐,又说道:“那守坟的张叔多半有些日子没来了,草庐里落了不少灰。但还好,这里附近有山涧可以取水。赶在太阳落山前,我便将里面收拾干净了。对了,我还在爹娘的坟前上了香、烧了纸,阿姐,你母亲的坟,我也拜了,你可以放心。可惜这草庐里没有吃食,不能供在父母灵前。天色太晚,我也不便打猎,只好在这里烧火取暖。虽然已是夏日,可这山风一起,还是有些冷的。”
她看起来十分冷静,说话间,曹染已到了她跟前。阴影很快笼罩了她,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只得扭过头去、抬起头来,看向阿姐。可就在目光与阿姐的眼神接壤的那一瞬间,阿姐高高地抬起了手。
曹描看见,却也不躲,只闭了眼睛。曹染见状,这一巴掌也打不下去了。她最终只是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忍着哭腔问着:“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曹描低下头:“我方才,都与阿姐说了。”
“我问你为何杀了陆樵!”曹染质问着,又蹲了下来,紧紧握住了妹妹的肩膀,“你可知你这样做有什么后果么?”
曹描却沉默了。
曹染见她低头不语,一时越发悲愤绝望。她抓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直到父母的坟前,将她推着跪在了地上。曹描被推倒在地,却仍紧咬下唇,不发一言。
“你对我说不出口,面对着爹娘在天之灵,你可以说了么?”曹染望着墓碑,又看着妹妹的背影,问着。
空中的灼灼明月越发暗淡,是风卷来的乌云遮盖了她。墓碑上映着的月光也渐渐泯灭,姐妹二人都被这黑夜淹没,除了身后仍燃烧着的火堆,这荒山野岭上竟再无一点儿光亮。
“我在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我!”曹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也跪倒在地,抱住曹描,哭出声来,无力问着,“你都做了些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啊……”
她问着,心痛如绞,后悔不迭,又抽噎说道:“都是我,没有管教好你,以至于你竟惹下滔天大祸。我……愧对父母。这日后、日后……”她说着,已是哽咽难言。
曹描本想回抱住她,却忽然苦笑了一声。“阿姐,”她问,“你是怨我坏了你的事么?”
曹染一愣,又连忙直起身来,直视着曹描的双眼,问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曹描惨然一笑:“难道不是么?”她说着,避开了曹染的目光,看向了父母的墓碑:“你一直都在说为了我好,你说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可我何时要求过你做这些了?我何时让你为了我在陆家人面前卑躬屈膝?阿姐,我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我只是一个让你心安理得的借口!其实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与我共度一生!因为你知道,那绝无可能!”
“不是!”曹染一口否认,却一下子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夜晚的乌云越来越厚,而她面前有刹那的刺眼光亮一闪而过。光亮之后,便是越发深沉的黑暗。
“你问我为何杀了陆樵,我可以回答你,因为我恨他,”曹描说着,转头看向曹染,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奔腾的怨恨,怨言和不解如浩荡江河冲毁大坝般急急地倾泻而出,“我恨他诋毁你、恨他侮辱你、恨他分走了你的时间、恨他对你吆来喝去、也恨他的轻荡无礼!可我最恨的,是他口中所说竟是我无法反驳的未来!”
“阿姐,你口口声声要与我相守余生、要护我一世,可你心里分明清楚,这都是你无法实现的诺言。只要你嫁了人,你便再也不属于你自己了。连你自己都无法再掌控自己,你又如何能遵从本心,来关照我这个妹妹?世道如此,你又奈何?”她质问着,一声惊雷终于劈了下来。
“不是!”曹染忙说着,又要去握妹妹的手。
可曹描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强忍着泪,嘴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好似不带任何情绪。
“阿姐,”她说,“我早该意识到了,你从来都只是在哄我。”
“女子为人妻后的处境,你难道不知么?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与我们在伯父家有何不同?你明明知道他们在骗你、在利用你,可你依旧要如此。你选择了一条曹家铺好了的路,这条路更安稳,你便因此抛弃了我。”
“难道这世上当真没有女子的活路么?阿姐,我不信,”她说,“你画艺超群,我虽无大本事傍身,却也会些市井伎俩。我们脱离了曹家,当真就活不下去了么?”
曹描问着,又摇了摇头:“你只是怕了。你害怕过上从前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你想如菟丝一般依附着强壮的乔木,甚至还幻想着能让我也从中取利。阿姐,你那时自顾不暇,如何还能惦念着我?”
“阿姐,我并不害怕受苦。只要能同阿姐在一起,我便什么都不怕!就算有朝一日,我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只要有阿姐在身边,我便是天底下最富有、最开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