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癸娘忙问,“是在那时显现出来的?”
“时隐时现的。”崔灵仪说。
“时隐时现,但如今常有……”癸娘若有所思,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崔灵仪有些奇怪。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次,怎么还能总结出规律?”癸娘问。
“啊,我……也没特意看过几次,”崔灵仪不好意思,扭过头去,“我要帮你换衣服,总能看到的。”
“你还特意看过?”癸娘又问。
“没……没有,”崔灵仪说着,忽然心虚至极,还是承认了,“好吧,特意看过……”
“原来如此,”癸娘轻笑着,“多谢。”
“你怎么还谢我呀?”崔灵仪不敢看她。
癸娘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又带了几分哽咽:“宁之,谢谢你,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巫姖死了,巫癸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她彻底瞎了,教她的师长死了,她侍奉的神灵也死了。太阳虽然依旧当空而照,她却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她很畏惧这寒冷,不得已,她每日都要于烈阳之下,诚心地跪地祭拜,只希望阳光能振作起来,为她驱逐这寒冷。
只是,在她的内心痛苦挣扎之时,她竟忽略了一个事实——干旱并没有缓解。她以为那些痛苦是一切结束之后的回响,却不想,那只是刚刚开始。
而那时的她更无法意识到,这一切都与神灵无关。这种程度的天灾,并不是神灵所降,而是天地间本就无法避免的灾祸,就如同冰夷和宓妃曾面对的洪水一般。即使是神灵,也无能为力。日神随意来往人间,并不是这场旱灾最重要的原因。
忽有一日,在她虔诚地叩首祈愿之时,有一小童进门来报:“巫癸,王来了。”
王?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即使她什么都看不到,她也习惯了这一动作。
“王”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陌生了。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凡人的身份了。
“请。”巫癸说着,摸索到了一旁的草席竹桌前,侍立以待。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听起来人很多,但只有一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祭祀日神的尸祝?”那人问。
“是。”巫癸回答。
“孤有一事不解,”王说,“为何天灾迟迟没有缓解?为何天下依旧大旱?”
巫癸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王又问道:“难道说,是因你侍奉日神不力,让日神被巫姖所杀,因此上天才降下这等灾祸?”
巫癸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王又冷笑了两声:“孤平定天下未久,竟出了这种事。巫癸,此事应当如何处理,还请指教。”
说是要她指教,可听起来,颇有几分问罪的意思。巫癸那时已无心如计较他的语气了,只是如实回答:“巫癸不知。”
“不知?”王的声音又带了几分狠戾,“神灵之意,传于巫者。天下万事,也要过问于巫。而今,巫癸竟说‘不知’?还是说,这世上本没有神灵,而你们只是些装神弄鬼、搬弄权术的小人!”
巫癸闻言,忙正色答道:“王此言差矣!”
“差矣?”王眉头紧锁,“既然神灵存在,那为何孤上供了那许多的牲畜,神灵竟全无回应?难道说,是神灵嫌弃孤的贡品太过寒酸了不成?”王说着,更进一步:“巫癸,神灵之意,只有你们知晓。若真有神灵,还望巫者不吝赐教。”
巫癸只能重复着:“我当真不知。”
王像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既然不知,那可否问于神灵?”
巫癸见他难打发,只得转过身去,俯身在陶盆里拿了一副龟甲。她随意地龟甲上钻了几个孔,便将龟甲放在了火堆上,又跪了下来。
“天灾肆虐,何时能解?如何能解?巫癸,敬问。”她说着,深深叩首,又在龟甲上施加了一道灵力,意图让神灵的回答更清晰些。
片刻之后,龟甲开裂的声音猛然响起。巫癸微微抬手,用灵力将龟甲从火堆里请出,又让它落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她伸手在龟甲上摸了摸,细细地感受着开裂的纹路。
“神灵如何回答?”王问。
巫癸收回了手:“神灵说:无用。”
“何意?”王问。
巫癸回答:“求神无用。”
“既然求神无用,那为何要祭神?”王又问。
“或许,凡人求神无用。”巫癸解读着,心中所想却尽是巫姖的遗言。
“无用?怎会!”王瞬间大怒,“孤终于辛苦平定天下,难道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旱灾肆虐不成?”他说着,一把夺过巫癸面前的龟甲:“孤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无用’!”
巫癸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夺去龟甲。神灵之意如此,凡人又能奈何?
“无用、无用……”他口中念叨着,拿着龟甲看了半晌,又猛然抬头看向巫癸,“究竟是凡人无用,还是鬼神无用?”
巫癸垂眸:“凡人……无用。”毕竟,神灵不可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