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止在鬼殿正中央的一处亭子下找到了殷至,殷至正散漫地坐在屏风前,看着手中有关古玩的图鉴,任由四周雾气和风大起,并不为所动。
“世子大人日安。”赵止拨开雾气,走到殷至身旁,她的眼睫毛被雾气打湿,像是坠着细碎的光。
雕有旋龙纹的青石桌上摆着赵止酿的石榴酒,在琉璃杯中静静地散发酒气。
殷至抬眼看向赵止,赵止坐到殷至身旁,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石榴酒,喝完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今日万鬼来朝,世子大人您不去看看吗?”
“你想看?”殷至问。
“当然,”赵止笑着说,“毕竟都是为了世子你而来的,场面肯定壮观极了。”
“倒也算不上是壮观。”殷至的指骨在书上敲动了三下,雾气旋转,鬼境朝拜的场面像海市蜃楼一样被映射在亭外的雾气中。
万鬼齐鸣,如在招魂,每个朝拜者都手拿一个黑布幡,行于山林之间,于是耸立的松树之间,不断有黑布幡在飘动。
从鬼林最南端到最北端,绵延的队伍像蛇行一样缓慢地往上爬,一步三扣,一扣三拜,嘴中默念“鬼世子神与天地同寿”。
半空中不断飘起烧焦的香灰,鬼气吐雾,山林内外挂起飓风,让山林间的黑布幡不断发出狂响的鼓动声。
雾气中的场景太真,赵止仿若身临其境,她不由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从天上洒落的香灰。
殷至看向赵止,“你喜欢这样的场景吗?”
“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赵止认真地回答,“但一想到这些人都是为了世子大人您来的,我便觉得壮观,只不过来的人太多了,看起来有些悚然。”
万鬼来朝,鬼境上方笼罩起黑色的沉郁雾气,洒落的香灰像一场把天地烧焦的雨,不断前移的队伍让整个山林笼罩起肃静的疯狂。
“可能这是他们对你的信仰吧。”赵止试图理解这幅场面。
殷至的手再次抬起,雾气带着呜咽的万鬼朝拜图退潮,他的神情冷漠而阴郁,“鬼是没有信仰的,一朝起,一朝兴,一朝若是败,他们退得比谁都快。”
闻言少女并没有出声,她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像是在认真地在咀嚼鬼世子的言语。
殷至垂眼看向赵止,“你觉得我说错了?”
赵止立马摇头,“不是,世子大人说的都是对的,我只是在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想什么?”
赵止看向殷至,脸上有捧脸而留下的红印子,眼神纯澈而真诚,“我在想,幸好我不是鬼,而是只小妖,鬼没有信仰,但我有。”
殷至闻言略微抬起唇角,而后他用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赵止印着红印子的脸颊。
赵止捂住自己的脸,“嘶嘶”地叫着疼,脑海中响起‘好感值+1’的提示音。
在鬼林的深处,柏树掩映中,有一个位嘴涂得极淡的女子正在虔诚地洗手,她是鬼境中远近闻名的巫医陈拂温,她虽然不善鬼术,但四周的百姓都非常尊敬她,且经常会自发地保护她,以防止她夜晚被林中的野兽给叼走。
之所以这么被人们尊重,一是因为她精通医术和占卜,二是因为她是鬼世子最虔诚的信徒之一。
曾经有鬼境的百姓看到有鬼殿中来的鬼侍卫大人前往陈拂温的住处,这可是天大的荣幸,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些鬼侍卫们对陈拂温说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陈拂温是唯一一个和殿内侍卫接触过的寻常人,毕竟殿内侍卫都是侍奉在鬼世子周身的近侍,踪迹难寻。
一传十,十传百,鬼境人们都觉得鬼世子是对陈巫医青睐有加。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鬼侍卫来找巫医的命令其实是青铜杯下的,它见主上大人夜夜不眠,难免担心,便让侍卫们出殿找个有名的医师问问。
陈拂温也并不解释,她认为自己是整片鬼林,不,是整个鬼境中最信奉鬼世子的人,今日是万鬼来朝之日,同往年一样,她布下占卜坛,为鬼世子祈福。
坛中不断有沸水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陈拂温向坛中洒下雷公藤,砒石和番木鳖,佐上乌头,夹竹桃和碳灰,最后再用鸩酒搅拌,坛中冒起黑色的雾气,召出怨鬼的呜咽声。
陈拂温和往年一样,问下同样的问题,“我想请教鬼世子的命途。”
陈拂温之所以如此信奉鬼世子,正是因为每次她为鬼世子占卜时,坛中都会出现异象,坛中的浆汁会不断变化图形,最后形成一个‘神’形的字。
在第一次占卜时,她便知道鬼世子不仅仅是鬼境之主,更是天地之神祇,令人仰望不得的伟大存在。
鬼世子是伟大的,且命途无量的,将会成为以灾祸为命运的神。
陈拂温看向眼前的法坛,她耐心而笃信地等待‘神’字的汇聚,正如同她这些年所占卜的一样。
坛中沸腾的浆汁飘散又收缩,气泡膨胀又破开,如同鬼脸一样不断变化神色,最终坛水变红,浆汁汇聚,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