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管入宫二十余载,从小小的洒扫太监,一路爬到太监总管这个位置,可谓艰辛。
细数他这大半辈子,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还净赶上浪最大的时候。当年太皇太后还只是先帝的静妃,生皇子时难产,而他正巧被提前指派给那尚未落地的十五皇子当贴身太监。
哪曾想静妃娘娘难产一下午,最后诞下个死胎,湣帝才醉醺醺地赶来,进屋一声吼:“都拖下去陪葬!”
他正巧站在井边,听闻此噩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脑袋扎进了井里头。结果一觉睡醒,竟叫宫人给捞了出来,说他主动殉主,感动静妃娘娘,请求饶他不死,改去伺候大皇子。
大皇子乃先皇后嫡出。性格顽劣,打小没少揍他,他战战兢兢地伺候着,每每被打个鼻青脸肿,都自我安慰道——待主子继承大统,他也跟着升职加薪,此时忍便忍了!
结果好容易熬到这倒霉大皇子岁数已长,羽翼丰满,围着皇位大展拳脚,在夺嫡之争中逐渐占了上风。突然横空杀出个李璆然,把湣帝一剑钉死在了龙椅上,转身将大皇子给扔去了大牢。
而可怜如他,当日正在大殿当值。外头重兵压宫,湣帝却满不在意,说宫里有禁卫,宫外有军队,那李璆然就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说着让他给剥个葡萄压压惊。他这厢刚把葡萄喂到先帝嘴里,就听轰隆一声,殿门被踹开,那日后的肃王爷手持四尺长剑飞身而来,当着他的面给先帝爷扎了个透心凉。
先帝含着葡萄,双目圆瞪,死不瞑目。他看着死状如含着金丹的蛤|蟆似的湣帝陷入沉默,被溅了半边血的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就剩了一句话:
咱家咋伺候谁,谁完犊子呢?
前朝宫人们被一并关押了起来,赵公公觉着自己作为大皇子的贴身大太监,基本上是凉了。正寻思着要不要再去跳个井转转运,日后的国君,三皇子裕亲王家的世子,李晗泽,竟指名提拔他当了总管。
他诚惶诚恐,不知自己家的祖坟上是冒了青烟,还是直接喷了火舌,问小皇帝为何赐他如此恩典。
李晗泽苦笑,眼神中带着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沧凉:“因为我爹死的时候,你帮他盖上了席子。”
这便是赵总管迄今为止那九转十八弯的人生,他跟在李晗泽身边至今,除却去年小皇帝生辰宴上喝多了,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被绊了一脚,脑袋插进了痰盂里,险些就地驾崩,其余时候还算安稳。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今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皇帝祖宗打轿子里头消失了!
“哎哟咱家可不中了……”赵总管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忽然睨见地上躺着一张纸条,忙俯身捞起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清隽的一行大字:
朕要自己玩,勿声张!
大字下头还贴着几个小字:
有人保护朕,勿念!
……
齐昭跪了大半天,也没瞧见小皇帝从轿子里出来。倒是听见轿子旁的太监吼了一嗓子:“陛下有旨!获胜者赏!”
场内人面面相觑,暗道啥获胜?比马球?咋突然就认真了呢?!不过既然有赏,还能在御驾与贵女面前呈呈能耐,赶紧各就各位,上马撒欢了起来。
齐昭紧着护着小推车上的凉茶,生怕被扬起的灰尘给糟蹋了,左右一思量,最后推着小车,瞅着站岗的侍卫们就去了,指着上头的凉茶道:“新鲜的凉茶,来一杯不?”
侍卫们对他这敢在御驾面前卖凉茶的行为十分赞赏,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礼貌地架起他扔出了围场。
“哎哎哎,我的车!”齐昭脚下蹬得尘土飞扬,誓与小车共存亡。幸而这群皇家侍卫比较和善,将他的小车也给推了出来,示意他一并滚蛋。
齐昭不甘心地推着车延边转了起来,心里头惦记着一千有没有把衣服换成功。忽然瞧见身侧一棵大树后头探出个小脑袋,眼巴巴地冲他招了招手。
他赶忙推着车过去,见那人是个年岁不大俊俏的小公子,衣着考究,规规矩矩地扎着发髻,戴着鎏金发箍,好奇地看向小推车里的物件,拿起酸梅小声问道:“这个多少钱?”
“三文钱。”齐昭伸出三根手指,暗自琢磨着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还挺好看。
小公子迟疑地摸了摸身上,最后打袖子里掏出把折扇递给他:“我没带钱,用这个抵了吧?”
齐昭下意识地去接,手指头碰到扇子的一瞬间,惊觉金钱值赫然窜高了五千两!吓得他连忙收回手,摇头道:“算了,酸梅送给你吃了,也不是啥稀罕物。”同时心里腹诽道,这孩子是偷跑出来玩的吧?把传家宝都拿出来换酸梅了!
“可是……嗯……”小公子犯了难,眼睛瞄向大树。齐昭诧异地望了过去,却只看见了茂密的树冠,再低下头,发觉推车里凭空多了三枚铜板,而那小公子已经把纸包拆开,放了粒酸梅进嘴里,一本满足地咋着嘴说道:“突然又找到钱了……这梅子的味道真好。”
“喜欢就好。”齐昭笑笑,并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