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启西郊“地龙翻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使得百姓人心惶惶。有人说看见晴日白闪,还有人说瞧着树林里冒彩光。传来传去,越传越邪乎,最后不知怎的跟三天后前朝湣帝的忌日给联系在了一起。说他生为昏君,死为邪帝,如今天降奇象,实乃他阴魂未散,要降下天灾了!
于是家家户户开始在家里供佛像、烧黄纸,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要闹去闹肃亲王,莫要为难我们寻常老百姓。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肃亲王他老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闹,已然伤得下不来榻。
齐昭一通操作猛如虎,到底带着李璆然逃出生天。刺客人虽多且追得紧,却被闻声赶来查探的巡城守卫给撞了个正着,一番厮杀后击退了刺客,他们得以顺利回了王府。
可李璆然伤得很重,身中数箭,箭头上还淬了毒,回到王府时已然昏迷不醒。
所以巡城守卫上报了天乾卫,天乾卫又报予李晗泽,他一道圣旨,把太医院有头有脸的都给派了过来。又扒着宫门要来见他家皇叔,愣是叫赵总管给扛了回去。
李璆然安静地趴在榻上,任由太医摆弄,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倒久违地做起了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废弃的庭院里。院里杂草丛生,有一棵被蛀空的老树苟延残喘地弯着腰,树冠几乎能触到地上。
正前方有一座屋子,屋檐破损了一半,时不时簌簌地滚落下瓦砾与泥土。有一根柱子上结了张硕大的蜘蛛网,上头住着只背上有黄点的蜘蛛,他记得很清楚。只可惜后来下了一场暴风雨,把蛛网吹破了,蜘蛛也不知去向。
屋门上满是尘埃,里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纺车吱呀声。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推开了房门。
随着沉重的木门徐徐打开,纺车的声音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白光落在屋中,照亮了摇摇晃晃的纺车。纺车前则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身着布衣,一丝不苟用方巾束着长发,白发在青丝中若隐若现,微微抬首睨了他一眼,浅笑道:“回来了。”
李璆然怔怔地望着她,下意识地抬起脚跨入门槛,却又犹豫了一瞬,把脚收了回来,站在门外低声唤道:
“娘亲。”
妇人没有回答,兀自转动着纺车,嗫嚅道:“快要新年啦,你又长高了,娘要纺新纱,给你换新衣裳。”
说着她有些狡黠地笑笑,孩子气地眨眨眼:“然后娘再给你纳个鞋底……唉,我的儿长得真好呀。”
李璆然沉默,忽感满身疲惫,便靠着门框缓缓坐了下来,随着纺车笨重的圆轮一下一下地转动,却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纱线。妇人则跟没有发现似的,不断踩着踏板,时不时用手凭空比划一下。
“娘亲。”李璆然又唤了她一声,垂眸看向沿着门槛缓缓爬出的一只黑虫:“儿找了您很久。”
妇人依旧没有回答,反倒低声哼起了裹着浓浓乡音的小曲,似是在哄婴孩入梦。
“可是儿找不到你。”他叹息,脑袋枕着门框看向院中昏暗的天空。四四方方,无风无云,始终都是灰褐色的,仿佛不曾清朗过。
“宫里宫外,我都找遍了。当年的宫人,也都问遍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您在哪里。”李璆然看向自己的双手,发觉他已变回了孩童模样:“娘,您指点一下儿吧。儿,真的累了。”
妇人呢喃的歌声与纺车转动的声音叠在一起,莫名令他安心。他伴随着歌谣昏昏入睡,眼睛闭上又睁开,却是从白日到了深夜。似是下了一场小雨,院子里满是草泥的腥气,时不时传来蟋蟀的啼鸣声。
他一惊,慌忙起身看向屋中,却只剩下一台空纺车。再一回首,发觉她已站在院中。有一看不清模样的人与她低语了几句,便岣嵝着腰匆匆离开了。
他跑了过去,想抓妇人的手,却扑了个空。妇人回眸,瞳仁干涸得如同一口枯井。
“儿啊,你听后院的蛐蛐,多聒噪啊。”她的声音沙哑且温柔:“去替娘抓住它们,让娘睡个好觉。”
“我不去。”李璆然攥紧了双手:“娘,你看着我,看着我,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可他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黑,继而是一阵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已是一片火海,整座庭院被烧成了废墟,浓烟将夜空燃成白昼。
他疯狂地撞向院门,连滚带爬地跑至庭院中。于滔滔火光中瞧见一人正挂在房梁上,三尺白绫在橙色的火簇中格外刺眼,满头青丝披至腰间,双手无力地垂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反着幽暗的亮光。
他僵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也只能看着,很快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画面旋转扭曲又放大,他隐约瞧见几个宫人给焦黑的尸首盖上了白布单,一言不发地抬走。
他追了上去,问他们要把她带去何处,却无人理会。后有侍卫持刀将他隔开,推搡倒地。他躺在青石板上,看见那枚玉扳指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正嵌在石板缝隙中。
于是他捡起了玉扳指,缓缓套在自己的拇指上。用力一握,手中蓦然出现一柄长剑,寒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