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相也笑:“有时候,前朝后宫也没什么分别。但以色侍人终究不如文武傍身来的长久,所以……我也是女人啊,总是希望女人能站到人前来。至于人后的位置,如果不能消失,就只能盼着距离自己越远越好。”
阿四嘟囔:“你们都是这样,无论是孟妈妈、柳娘还是你,都一样。每次要和我分别,就要说一些嘱托的话。”她又不傻,好好的一个女人,难道还会被勾进男人堆里去吗?
“四娘很好,只是我们这些老人的一点杞人忧天。”老裴相笑道,“秋天要过去了。”
生机勃勃的少年是无法和老人共情的,老裴相的忧虑,来自近乎天差地别的幼年所见和成人见闻,她跨越了数千年的屏障,成为一国宰相。
但年轻一代,未必还能深刻认识到可怖的隔阂。而倒退,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如第一天来到农庄那样,老裴相亲自把阿四送回太极宫,与皇帝交谈两句才离开。阿四也像往常回家一样,好好地休息了一旬,才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计划。
闲着是不可能闲着的,与其等师长突如其来的关怀,不如自己先做好决定。
不出所料,皇帝与孩子闲聊两句,就让女儿再去刑部跟着孟予。阿四早起跟在刑部官吏的身后进入官署,满脸都是突然上班的不情愿。
天上的云比人要自由,无忧无虑地飘动,下辈子得坚定地做一朵云才行。
老裴相就这样突然地从阿四的生活中消失了,阿四也问过裴道,裴道说:“大母回族地选了一座山,好像是打算开学院。她年轻时,就是想做个教书先生,现在也算是初心未改。”
“一整座山?”阿四颇为疑惑,“开山立学是很好,但在弘文馆裴先生也是教书,有什么不同吗?”
裴道不好意思地扫视周围,低下头小声说:“大母觉得贵族子男多有傲气,不服管教者众。弘文馆多以宰相为师傅,才镇得住场,所学只是经、史、书法。不如凭借声名在外另收学生,更添功德。也更有做先生的感觉。”
“傲气?哪个有傲气?”阿四第一时间反思,“满学馆出身最贵就是我……”难道是她怠惰的心思,已经透过表象,传染给同窗学生,并且为众人所知了?
弘文馆非宰辅子孙不得入、一家不得两荫,入仕便捷又高,是权贵趋之若鹜的所在。如果说科举给了平民百姓出头的希望,那么开设的各等级学馆就是权力的世代相承。
宰相的孩子读宰相教学的弘文馆、崇文馆,高官的孩子读国子学、太学,直到四门学与其他专门的如律学、书学、算学,才开始对庶民开放。
裴道哭笑不得:“怎么会是四娘。有四娘在,我们那一室是最安稳的。”
“这样看来的话,既然老裴相能活到七十多再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那道娘也是一样的,等我们都老了,就可以离开鼎都四处跑了。到时候道娘就能自由自在地在外面看山看水,我就天天窝在屋子里睡觉。”阿四给伴读画饼。
裴道读过画饼充饥的故事,并不吃空饼:“七十岁啊,七十古来稀,能有多少人活到七十岁呢。我们现在连十七岁都没有。”
刺骨的寒风吹过冻土,阿四站在太极殿内悄悄跺脚缓解寒冷带来的僵硬。
小时候觉得有趣又盛大的仪式,十几年看下来,也习惯了。即使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有意义的,但阿四还是很想滚回温暖的被窝。
真可惜,十三岁的人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
正月十五的夜宴,闵玄璧受邀列席,以未来太子赞德的身份。
他今后的生活,大约就如“赞德”这个称谓一样,陈列在东宫,成为太子圣德的一部分。
原本就消瘦的人,回家半载,已然形销骨立,华服珠宝没能衬托出闵玄璧的光彩,反而让他脂粉也这盖不住的苍白面色更加显眼。
酒过三巡,闵玄璧举杯,微笑走向阿四。
毕竟有个伴读的名头在,阿四没有推拒,满饮一杯后寒暄道:“听说府上数月前出了些事,你是为此生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闵玄璧闻言,苦笑摸脸:“是么?家中旧人说,我生父有一张十分出众的面容,而我远不及他。蒲柳之人,连胭脂水粉也装饰不住。”
闵玄璧打小一副药罐子模样,餐饭吃得少,脸也比同龄人稚嫩。盛装打扮下,如同孩子穿了大人衣裳,非常违和。
阿四乐了:“长姊非是以貌取人之人,定会善待与你的,不必为此忧心忡忡。”
面对阿四的好心劝解,闵玄璧听完却是脸色灰暗:“我……我之前送给四娘的一枝……”
阿四面上的笑容即刻淡淡:“长姊素来友爱姊妹,我也素来敬服长姊。从前小郎爱养花赠人,看在那是太极宫的花,我以为却之不恭,都收下了。而东宫的花,只有长姊指明说送我的,我才会收下,绝不会擅自去取。”
闵玄璧握杯的手颤抖,嘴唇微张,泫然欲泣。跟随在阿四身后的宫人听出暗潮涌动,连忙上前扶住闵玄璧,预备隔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