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接触不到书本、历史,统治者们坐拥书山辞海,前人的经验教训往往落不到百姓耳中,君主在朝代更迭中累积盘剥百姓的精髓。
周朝灭亡于异姓诸侯,秦不再分封诸侯,始皇帝亡后秦地战火四起,汉分封郡县并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西汉王莽亡国,东汉推行三纲。大周立国,英明如太宗,信的也是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执行的是租庸调。
国法从来用以维持稳定,追求江山永固,子子孙孙无穷尽。
用民才是她们身为皇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君舟民水、爱民如子是妾臣的奉承话,是皇帝华贵衮冕上的点缀。弘文馆教的就是这一套,也唯有弘文馆才教授这一套。
阿四可以排斥这些,任性地过耳不闻,但是走出宫廷的姬无拂不能。官员从不是百姓的母亲,官府也不是百姓的伸冤叫屈之所,皇帝牧官,官吏牧民。
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1
“《管子》有言: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养,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2”姬无拂心中不信奉,也在师傅的课业中倒背如流。
秦政的危害在于,皇帝走上了一条对百姓来说尤为可怖的道路。秦亡之后,秦制仍然存在,皇帝每每精进一分,百姓拥有的就越是稀少。
十年之前,姬无拂无意间闯入阿姊们的课堂时,听到的也是相差无几的《商君书》。不同的是,《管子》多少讲述一些顺应民心的内容,稍加安抚少年的天真。
现在的人适应的是这套法则, 大周的地基建立在封建之上,她记忆中的世界远在千年之后。前十五年里,姬无拂一直坐在岸边观察河水淙淙, 从不伸手, 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的举动是正确的。
出于谨慎,或者胆怯, 姬无拂不愿表露出太多的异样和不同, 这让她更像一个乖小孩。明明她有着前世的记忆, 成熟地却比阿姊们晚的多。
姬无拂试图剖析自己, 所求为何?
治国理政,十个她也不可能赶上皇帝, 古人从不愚钝, 朝堂上的争纷和发出去政令, 大都是合理的。姬无拂对皇帝的位置也没有太大的欲望。
但是,她对这个世界终归是有不满在的。
她是个很贪心的,喜欢当下安稳幸福、又荣华富贵的生活, 母亲健在、家国也算安定。只要母亲还在,她就永远有依靠,第一母亲最好能长命百岁, 第二大周务必后继有人。她也有善心,看见死去的贫民、战死的卫士, 也会愧怍。
姬无拂没法儿对路边枯骨视而不见,因此她困在原地不上不下地纠结良久,始终不肯挪动步伐。
她与姬若木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我总是想得很多, 总觉得可以再赖一会儿,长大了再去做‘正事’, 一面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设想中的事,一面又害怕落到实处的东西与我想要的相差甚远,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做错。”
她想做个看客,又想参与其中,更害怕自己其实从始至终都脆弱无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姬若木“嗯”一声表示在听。
这样的烦恼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人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不着边际的理想中。
姬无拂唾弃自己心底隐秘的胆怯,忍不住向姬若木求助:“长姊,我有好多事情想做,但是……”
“那就去做。”所有小孩都会面临困惑,姬若木并不会因此嘲笑否定,她不问事情,也不问缘由,“不必考虑太多,除非败家败国,没什么是你做不得的。设想,也会消耗精力,不如直接去做。”
在姬若木看来,姬无拂只是遇见的事不够多,所接触的人大都怀有善意,这份包裹在权势下的善意养成了她温和的性格。但这不代表,应当举起刀锋时她会退却。
怀山州是姬若木的理想乡,耗时月余,终于抵达怀山州的门户药县,姬若木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
车队修整,依照习惯,县令接待吴王,姬无拂下车闲逛了解风土人情。
怀山州的习俗对临近州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有的地方会因此更开明,有的地方则逆反着更闭塞。药县是后者,不像是特别开放的地方,街上的女子与姬无拂沿途见过的县城女子并无差别,甚至还要更保守一些。
姬无拂穿的简便,随意坐在酒肆间与当垆卖酒的娘子拉家常。
姬无拂本来是不指望能从酒肆获得消息的,她们一行人从未遮掩行踪和身份也无可遮掩,各地官吏收到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扫尾,第二就是封口。
毕竟上头来人是暂时的,地方官吏才是长久停驻在此,百姓对此相当有数,该说不说的事情大部分情况下都能隐藏地很好。
不过,架不住当地长官有意要显摆自己的事迹。
买酒娘子脸上带着惯常的爽朗笑容,和姬无拂分享起当地县令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