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出力出财为陆氏前途铺路时,陆氏自然百依百顺,随着陆氏在药县逐渐站稳脚跟,是不是指指点点的老母也就变得碍眼了。陆氏早就没了坐下听老人慢悠悠说教的耐心,一意孤行地做着县令,借着繁忙的事务,在外可谓是快活极了。
今日陆氏这般安静,并非良心复苏,不过是天使、亲王俱在,不得不胆怯而已。
这份胆怯、恐惧,让他安静,也让他心中升起愤懑。
陆氏一面接受了老母的安排,一面偏要说些话来刺钱鑫。
现在,钱鑫挑破了母男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陆氏仿佛回到了小儿的时期,那个无力面对世界,必须依靠母亲温暖的怀抱和乳汁生存的时候。
他惴惴不安,褶皱的脸似哭似笑:“阿娘,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阿娘,不要离开我啊。
当年那个孩童,似乎是这样呼喊、哭叫,令抛夫弃子入宫的钱鑫夜不能寐,满怀愧疚。
褶皱的脸庞上附上更苍老的手,钱鑫如今依然愧疚,却不后悔。
她说:“我儿是被他们教坏了,今后就做个凡夫俗子吧,从前种种俱是为娘强求。你啊,回家去吧。”
一墙之隔,吴王和女官同立在树下。
清风刮过的树叶已经泛起一角黄痕,吴王伸手接住一片落叶,拈叶而笑:“夏内相此次来,是要把后事交到我的手中了?”
夏竹人如其名,身姿挺拔如青竹,即便年过半百,仍不减半分风采。她是与冬婳同席,陪伴皇帝经历风雨的老人,离开紫微宫自然不会毫无风声。
“妾自认颇有福分,老来丧母,算是喜丧了。既然丧母,就该守孝举哀,圣上隆恩,许妾送母归乡里。”夏竹面无悲伤,确如其言,年近六十方才告别母亲,确实是莫大的福气了。
夏竹的母亲是皇帝的乳母,有郡夫人的封号,又得皇帝垂询,自是送族地风光大葬。
吴王惊诧:“内相先母来自怀山州?”她怎的半分不知晓?
“当然不是。”夏竹道,“妾母罪臣之后,六亲不着。妾特请宗庙大巫推算,请问先人,得知祖上是从怀山州牵出,因此供奉先母牌位于怀山州府,以求先母九泉之下家人和乐。”
——都是鬼话。
不过,吴王见夏竹口口声声自谦为妾,想来皇帝确实将她派往自己麾下。东宫官吏是仿照前朝各部各司,区区亲王府邸的属官职位是塞不下的,且她也当不起。
因此,除了少数一些旧妾臣,大半她都向皇帝辞了。吴王府的长史是空置的,姬若木留着这个位置,正是等着皇帝选任。
于是,吴王道:“那我就厚颜请内相与我同行入怀山州,且等三年孝期,若是内相不嫌,我再为内相请荐长史。”
夏竹无甚所谓:“送走先母,就该操心自个儿后事了。大王愿意收留妾,已是恩德,其余事宜全凭大王安排。”
闲话说完,夏竹从袖兜中拿出一封封蜡密信,奉送吴王。
吴王挑开口,打开书信一看,便知是皇帝亲笔。逐字逐句读过,其中说的正是另立储君一事,三言两语说了京中动向,皇帝预备以长幼序齿为名义,立姬赤华为太子。
吴王早有预料,看完便收入袖中,谢过夏竹:“内相劳累。”
只要圣旨一下达,吴王迟早会知道新太子的人选,但是皇帝偏就专门书信一封传来给她,言辞温和,带着半丝半缕的来自母亲对孩子的关切和偏爱。
明知这是哄孩子的手段,姬若木还是情不自禁地添了笑意。
夏竹再拱手:“大王言重,分内之事罢了。”
姬无拂和吴王停留在药县的时间太久,药县的事务她们都不便再插手,很该继续赶路去怀山州府新建成的吴王府看看。
今日姬无拂与裴道方才见面,又要分别,自是有无数的话想说。正巧裴道的行囊中有一壶新都的美酒,两人相携入内室,兴冲冲地准备对饮至夜半。
吴王见了便笑:“有友人,有美酒,岂能无舞乐?”随手点了两个男侍去相陪。
少年欲相饮,此乐何可涯。1
姬无拂不爱酒气滋味,此情此景也觉得美妙。
悠扬轻妙的琵琶声作伴,少年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趣事,不知不觉间就将一壶酒饮尽了。
困意上涌,还能听见清浅的歌声:“……愿君听此曲,我为尽称嗟。”
恍惚间,姬无拂跟着哼唱,盯着昏黄的灯出神良久,连屋内合适静下来也不记得。徒留耳边清渺声:“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
屋中王孙只有一个,姬无拂扭头去看身侧歌者,果真是裴道。
姬无拂向来难醉倒,虽然少了些乐趣,但这给了她很多观赏的机会。她很乐意偶尔装模作样,观赏身边人的醉态。
裴道两颊生颜色,昏昏然不能续唱。
既然同席同枕,姬无拂认为自己很该为好友续上最后一句,笑问:“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