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了。
可是习惯了。
其实不是很痛。只是有血黏着,沉重地拖拽着坠下去,感觉自己脏脏的。
蒋荣生从床上下去,随手捞起一件衬衫,边系着纽扣,语气平淡又冷漠:“收拾干净。”
“另外,好自为之。你能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你的脸而已,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东西。”
颜湘喉咙有些酸涩,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一直安静地垂着头,像蒋先生所说的,跪在床沿边,一点一点地收拾着被撕掉的画纸草稿。
直到素描本的封面,那里用黑色的碳条,写着“brid”。
桥梁。
这是颜湘的一个小习惯,在每一次的创造之前,他通常会大量浏览相关的素材和结构。
当积累到一定程度,心里有把握之后,再扔掉这些素材,按照自己的建模去进行塑形,脱模,打磨,上色。
“brid”,桥梁,是工具。
颜湘收拾好素描纸以后,想去浴室收拾自己的伤口。
他沿途路过客厅,书房,影音室,都没看到蒋先生的身影,估计是走了。
颜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六。
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屏幕下面,是手机没清掉的外卖通知,天气预报通知等等。
颜湘匆匆地扫了一眼手机通知,没在意。
他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只觉得疲倦极了,摇摇头,努力地把蒋先生盯着他的眼神从脑袋里忘掉,告诉自己,已经没事了,他是安全的。
可是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给脸上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在抖,神经控制不住的那种。
颜湘的另外一只手一把按住在发抖的指尖,咬紧牙关,非常用力,可是最后的结果是指甲快要嵌进肉里了,依然没有用。
小幅度振动的两只手如同断翅的蝴蝶垂死挣扎着,每一下的颤动,都显得悲哀且无力,一点一点地离绝望更近。
病是一把吊在颜湘头顶上随意晃动的大摆锤,会把他的未来砸得稀碎。
雕塑是靠手来创造的,手一旦开始抖,他就废了。
颜湘抬起眼睛,凝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色惨白,贴着好几道褐色的创口贴,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锁骨上面全部是青紫交错的痕迹。
他经常住院,身体孱弱,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晦涩的阴翳。
颜湘呆呆地看了镜子里的人,看了很久很久,整个人都是凝滞的,唯有左手的手指始终没有停止过发抖,成了既突兀又刺眼的存在。
最终,他抹了一下眼睛,反手拉开洗漱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小小的,白色的药丸瓶子,他整只手包住瓶子,不断地转动着,药丸在瓶子里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微声响。
然后颜湘拧开了药瓶盖子,从里面倒出了三颗药丸,放在手心,仰起脑袋扔进嘴里,再拧开银色的水龙头,双手捧了一抔水,然后把脸埋了进去,半是送药半是洗脸,整个人混乱无比,然后无声地掉眼泪了。他终于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但是生病了就是这样,常常莫名其妙地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
颜湘既讨厌自己软弱的生病样子,又抵抗不住这种情绪,所以一般都强忍着,然后低着头,或者在水里,静静地掉眼泪。
-
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快凌晨五点了,颜湘也睡不着了,回到卧室,把收拾好的brid练习本摊开,一张一张地分类拼起来。
幸好蒋先生只把它撕成了两半,重新拼起来没那么复杂,然后找了胶布,打算把它们粘起来。
然而颜湘练习了很多,量很大,前期的形都找得不太准,他不打算要了,把这些素材乱夹进扉页里,只用胶布粘了后期能用得上的。
撕胶带,剪下合适的长度,前后面贴起来,然后装订,除了中间有一道干净利落的撕裂痕迹,除此以外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这么一折腾,天又亮了,颜湘随便吃了点早餐,就搬了台笔记本电脑去车库继续打草稿。
进入状态的时候,车库里细小的尘埃和偶尔掠过的轮胎摩擦声都算不了什么,颜湘除了洗澡睡觉,回家看妈妈,其他时间都泡在车库里干活,两个星期确实有点赶了。
蒋先生估计是很忙,没怎么过来吵他干活。
如果想看见蒋先生,那么可以每天晚上打开财经新闻,他是北城纳税大户,形象又好,摄影机非常青睐他。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唯有一点,就是偶尔会接到表演课老师的电话,催他去上课。
颜湘放下了手里的石灰水,在围裙上随便擦了擦手,换了一只手接电话:“谢谢老师,但是我真的没有时间…”
“…蒋先生那边,我去跟他说,对。”
“不好意思,谢谢您老师…。”
“好。我会跟蒋先生说的,一定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