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一下。蔡邕果然还是为董卓叹息了,不过他运气好,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王允,要不然他这颗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先生是为董卓感到担心吗?”
“担心倒不至于,他做了那么多恶事,是不可能善终的。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惜了。”蔡邕自知不妥,立刻为自己解释。“他原本有机会成为中兴之臣的。”
孙策沉吟半晌,突然问了一句:“先生觉得大汉还有机会中兴吗?”
蔡邕眉头微蹙,抚着胡须,似乎很为难,几次张口欲言,却又最终没有说成。他盯着孙策看了好一会儿,反问道:“你以为呢?”
“我以为可以,但是绝不是几位党人名士登朝就行的。”
“你是说王允吧?”蔡邕轻笑一声,眼神意味难明。“他可是郭林宗称许的王佐之才。”
孙策笑笑,不以为然,又加了一味猛药。“不仅是他。”
“那你说谁行?”蔡邕挑起了眉,有些怒了。“你?”
孙策知道蔡邕不信,但他想在理论上辩倒蔡邕是不可能的。蔡邕读了一辈子书,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又名闻天下,自视甚高,想让他这连儒家经典都没有通读过的文盲武夫凭几句大白话说服蔡邕,简直比再穿越一回都难。
“先生,空口无凭,我们还是拭目以待吧。”孙策说道。话一出口,他心里突然平静下来。因为历史走向与预期不同带来的焦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西凉兵实力不行,王允掌握了朝政,他就能中兴汉朝吗?不可能的。大汉走到今天,外戚、宦官之流固然无法推脱责任,这些以清流自居的党人何尝就没有责任?蔡邕最多是书生气,写两篇文章,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王允却是把一手好牌打烂的王佐之才。他们其实是两种典型,要么是百无一用,要么是意气用事,吹吹牛逼还行,真让他们治理朝政,结果未必就比外戚、宦官好。
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且不说眼前的党人,后世的宋朝、明朝哪个是书生误国的典型。两千年的历史证明,武夫治不了国,书生同样不行。武夫治国毁于内忧,书生治国亡于外患,很难说哪一个结果更惨。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他宁愿选择武夫治国,自相残杀、胜者为王总比亡国亡种的好。
老子有的是时间,何必急于一时,且坐高台,赏潮起潮落,春花秋月,看名士粉墨,英雄登场,唱一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大戏。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浪淘沙,乃知顽石非金。
吾有何惧哉?
自信的人最有魅力,更何况孙策原本就是相貌出众的美男子。冯宛看着孙策眼中淡淡的笑意,忽然心跳加速,仿佛怀里揣了两只小白兔,不停的挠着她的心房。
求变
孙策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接触到的人不少,像黄忠这样因他而改变了命运的人不在少数,但受他影响最深的无疑是庞统。庞统跟着孙策还不到三个月,开始还对孙策不太感冒,但朝夕相处,孙策待他如兄如父,他不知不觉的已经把孙策当成了偶像,从思想到行动都在不自觉的向孙策学习。
他的天资禀赋依旧,但他的思想已经悄悄地变了。
他知道孙策让他取菊潭水是给他创造机会追求张子夫,所以他很敏锐的把握了机会,上船下船时细心体贴,走路时前后照应,说话时轻声慢语,说起这次征战的经过来绘声绘色,说到菊潭水时更是引经据典,妙语如珠,张子夫听得入迷,不知不觉的接受了庞统的照顾,享受了一回公主的待遇。
就算她出身不差,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家里,疼爱她的人很多,但如此尊重她的人太少。在奴婢面前,敬畏她的人很多,如此博学风趣的又绝无仅有,现在这些优势全集中了庞统身上,立刻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化学反应,渐渐地,连庞统那张相貌普通的脸都多了几分质朴可爱。
庞统跟着孙策多时,深谙用兵之妙,并不刻意拖延时间,见好就收。就在张子夫刚尝到甜头的时候,他嘎然而止,捧着菊潭水回到舱中。
菊潭在析水上游,是伏牛山深处的一段山谷,因两岸野菊极多,落入水中,形成著名的菊潭水。郦城也盛产菊花,但菊潭水却以析县最有名,用来泡茶、酿酒或者单纯地煮沸饮用都不错。
看到菊潭水,蔡邕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
孙策没吭声,只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庄重肃穆。蔡邕伤感是因为他的老师胡广生前就喜欢菊潭水,睹物思人,心里难免酸楚。这是人之常情,理应得到尊重。不仅孙策如此,就连一向爱笑的张子夫都收起笑容,不苟言笑。
“曲指而数,先师辞世已经二十年了。”蔡邕抹着眼泪,叹息道:“这二十年来,朝政荒悖,灾异四起,民变如星火,最终酿成黄巾之祸,乱世之象越来越明显,中兴却变得越来越渺茫。孙伯符,你真的觉得你能拯救大汉吗?”
孙策微微欠身,淡淡地说道:“先生不妨拭目以待。”
“我已经近过花甲,身体也一直不太好,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