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布置堪称精简,没有装饰品不说,就连桌椅床架,都绑了厚厚的棉布。
自打她进门,近十名宫侍就围在身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下去吧,我同梁穹说说话。”
乐仪冲左右吩咐,却无人听命。一人道:“县主不知,这里实在离不开,元卿殿下命奴等寸步不离看着他……”乐仪冷声道:“这与牢狱有何分别?请问梁穹犯了哪条律令?”
宫侍们面面相觑,答不出来,也仍不敢走,乐仪便道:“给我一个时辰,若这期间他出了事,算在我的头上,我自行与皇元卿解释,与你们无关。”
众人这才去了。
十几道视线消失后,房间里似乎重获呼吸的自由,乐仪将那扇钉死的窗子用力拽开,温柔的晨曦便铺洒进来。京都冬日的朝阳从这个角度看去有些陌生,像物是人非的现在,也像身后那个形神皆非之人。
梁穹的眼睑被阳光刺得微微一动,仍旧没有反应。
“你在这儿呆着,怎是办法呢?”乐仪道,“不如你也来南郡吧,同子昂做个伴。反正我没有娶卿之心,空空宅邸容留你们这帮伤心之人,也算为她做点贡献。”
梁穹还是不答,好似没听见,乐仪对子昂道:“他会不会哭得耳朵坏了?”子昂凝眉注视梁穹良久,蹲下身体与他平视,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梁庶卿”。
乐仪忙阻止道:“元卿殿下说了,别那样刺激他……”可话她音未落,梁穹还真有了反应,他浑身一颤,抬眸看向来者,似乎终于见到熟人那般,将子昂的手一把握住。
“子昂!是你回来了……公主她……”
梁穹清瘦的五指上骨节分明,用力到微微发抖,子昂却没觉出多少抓握的力量,于是反手将他握住,轻声道:“奴听说了,庶卿节哀。”
这声呼唤何其自然,仿佛他一直生活在府中,见了庶卿道句“早安”。乐仪想提醒子昂,他现在又冷漠到不近人情了,然而梁穹封存的悲哀却随着他这声回应复苏转暖,化成潺潺泪水,从凝固的双眼涌出。
他拉着子昂道:“我当日不该走……我明明听到了那孩子的童谣,察觉不详,怎就不留在她身边,反让谶语成真?她说让我回去示警,我真走了,怎就不托付她人,执意留在黄原?子昂,我每夜梦中都要重复一次当日情形,我说留下,她都不肯……我被拖走,被拽走,押送上马,就是不得靠近她一步……”
梁穹每一个字都是懊悔,每一句话都是执念。罗子昂听着也红了眼眶,哽咽点头道:“奴知道……”
“我见不到她,只听到她的声音让我走。我求她将我留下,她却听不见似的,还是让我走……我睁开眼,就回到这间屋子,仿佛只有一条归路……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我等不来她,连她的灵牌,都没看到……”
罗子昂垂泪道:“奴见到了。”
“……刻、刻得如何?”
乐仪起初不忍直视梁穹的哭诉中,逐渐别开脸冲着窗外,让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此刻听他问起灵牌,才又重新转回去。他竟在关心灵牌刻得如何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而子昂认真答道:“工整则矣,多了些匠气,若是庶卿为她写,一定更好……你如今还拿得动笔吗?”
梁穹虽然在流泪,却满是欣慰,他点头,说自己可以。这一刻乐仪终于知道罗子昂坚持回来是对的,不是死者需要她们,而是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留仙,需要一个方式,和她继续连接。
乐仪将眼泪拭掉,也微笑道:“那我去找笔和木料,庶卿为她书灵。”子昂道:“奴来操刻。”
乐仪点头。曾被她认定虚伪之事,突然有了不可替代的意义,她们站在一处,接受她的离开,为她的生命和名字做书。
乐仪寻来所需的东西,再回到那房间时,发现梁穹在饮罗子昂端来的药,说为防书写时手抖,得保持体力。
哀伤无法隔绝,爱人无法忘却,难过需要抒发而非压抑,就像阳光射进敞开的窗户,投在黝黑的回忆里。
梁穹执着笔,在木料上书罢“亡妻魏留仙公主之灵庶卿梁穹未亡谨刻”之字,而后交给罗子昂,由他执着笔刀摹刻。子昂刻到一半时,劝梁穹道:“庶卿,随我去南郡吧。”
梁穹摇头:“我哪都不想去。”
“奴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在京都看着你的人太多,你做不成的。”子昂道,“你这几日多喝些药,把身体养好,等皇元卿放心你出门了,奴就带你走。”
乐仪回头看着子昂,一时不懂他何出此言,梁穹却盯着他默默无语,子昂摩挲着手中的灵牌缓缓道:“奴不是带着你一个,也会带着公主。她从前一直想去南郡,一直未能成行,这回有空了,庶卿不想同她看看吗?
“春暖花开之时,沿途有无数美景,你寻觅个好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会把你和她的灵牌合在一块,为你们立碑,扫墓祭祀不必发愁,我每年都来,直到我死为止。”
梁穹错愕地看着他,湿润的双眸突然闪过希望的光。
子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