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曲,弦乐停下来,管乐停下来,打击乐停下来,然后下一场雨。
连雨也会停,洗去尘气和血迹,大地变得洁净如新,等天晴,晴到让人怀疑记忆,相信再也不会下那样一场雨。
世界静观其变就行,只是日夜更替,斗转星移,就是在告知,要接受路起棋已死亡的现实。
显示屏轮播到下一个影像文件,廖希在幽蓝色的光,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空隙坐下来,拆一条浓缩补剂,含进嘴里。
他没有刻意不进食,只是经常想不起来要吃东西,酒水填进胃袋,麻痹神经。
年轻的身体尚经得起折腾,没出现什么强有力的报应。
眼前是某天午后的场景,光影由明到暗,爬过女人蜷伏的身体,眠时绵长安静的呼吸,婴儿一样。
困意会传染,细细一支营养品被喝空,塑料片轻飘飘地掉下来。
他见电梯门平移,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不似过往那样窝进一个隐蔽舒适的地点,而是坐到会客的沙发,规规矩矩。
路起棋将带来的袋子放到一边,手心撑在腿侧,指尖无意识地抠住皮面。
她仰起脸,喃喃道:“紧张个屁。”
廖希知道她要等谁。
“路起棋,你现在回去,不要见他。”
廖希蹲下来,目光与她身边的包装袋齐平,仔仔细细,像视线能穿透外壳一样看,里面的东西是要给他的。
他说:不要见他。
路起棋没有理会,目光只是在办公室内胡乱打转,注意力分出大半在一扇门,随后那扇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她等来的人无知,愚蠢,自大,看起来什么事都不在意,所以能三言两语,轻而易举打碎一些东西。
从前有人把这些当少一点爱就会枯萎的东西,建一座很大的玻璃房,有宜人的空气和光照,细心打理。
路起棋说:“因为是你说的。”
是她赋予这个人权利。
廖希走到她面前,注视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睛,红得很可怜的鼻头,颌下像蹭到一片灰,他知道那是面粉。
叫你不听话,粗心大意,路起棋。
廖希伸手到她眼下,擦不到,手指拭过空气,还是用力地徒劳,瘪掉的心脏奄奄一息流出液体,还有潜力多撕开一道血口。
他慢慢地开口,笃定地说:“不要胡说八道,我才不会让你这么伤心。”
视角变成行车记录仪。
熟悉的声音从驾驶座传过来,属于无意识的碎碎念,说好吓人,这人怎么这么开,好想逃跑,弃车再打车吗。
廖希转过头,见她背挺得笔直,表情和握方向盘的姿势都虔诚。
他说:“没有占错道,没有把刹车当油门,还会看后视镜,第一次上路,好聪明。”
以前讨论过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去驾校。
路起棋的解释是:“我最近看好几部末日电影,主角开车逃亡的画面情节又多又惊心,代入到情境,没有驾照简直是我最致命的弱点。”
廖希在给她胳膊涂晒伤修护的膏药,顺话茬接下去,
“为了末日逃命?”
“嗯嗯我还订购了末世急救包…等下次还可以去接你下班。”
自然地由末日话题突然跳转到具体生活化的约定。
他吹了吹指腹下那片发红的皮肤,说:“怪浪漫的,路棋棋。”
通往地下的栏杆打开,到目的地,她如释重负,小声地发牢骚:“竟然就这么结束,完成这种壮举,下车时不应该有鲜花夹道欢迎吗?”
没有要等人回应的意思,她边说边拔掉钥匙,车门被推开再合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地下停车场当然没有鲜花,有灯,有墙壁,有隔一条通道相对的车头。
它最普通平常,无处不见的功能性区域,不该被迁怒厌憎,不该被看作不详的隧洞,诅咒天灾意外在此处发生,在真正的事故,在一场密谋绑架降临前。
他静静坐在那里,说:“那等下次好不好?”
一辆黑色suv由远及近,出现在视野里。
他只是憎恨世间万物。
医院,病房。
路起棋走到窗边,手一扬,带粼粼光斑的固态水滴坠下,不设防地闪进旁人的眼里。
袖口收起,再露出多一点腕上的皮肤,廖希见到未褪净的淤斑。
他动动手指,想摸一下那里。
廖希站在她身后,也和她看到一样的景。
蓝天白云和草地,一株摇晃簌簌的洋紫荆,路起棋凝视被窗框住的一幅画,鲜亮的颜色映进眼睛,整个人暗淡下去。
对话发生在错位一格的齿轮和链条,路起棋也意识到这点,她站在水里,但岸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岸上。
所以连宣告“我要离开你”都怕自不量力,只是对过去做告别,说:我不等你。
廖希说:“可是我怎么办?路起棋。”